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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梦溪:什么是国学 什么是传统文化(二)
发布时间:2007-05-24   点击:   来源:   录入者:
我们的百年的经验,五十年的经验,近二三十年的经验,有两条最重要:一条是历史不能割断,另一条是世界不能脱离。文明是有它的共相的。从文化学的角度来看,“求同”比“立异”更重要得多。

  记者:您认为在重建传统的过程中,哪些问题至关重要?或者说哪些原则必须持守?

  刘梦溪:我现在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,就是我们的历史经验,千年的经验,百年的经验,五十年的经验,近二三十年的经验,有两条最重要:一条是历史不能割断,另一条是世界不能脱离。清代的问题就是它与世界相脱离,它闭上了大门,割断了对外交流的渠道。近三十年以来作为基本国策的改革开放,目标之一就是让我们进入世界的大家庭,不脱离开世界大势来孤立地考虑自己的问题。对历史的反思,对传统的承继,则是要整合自己的资源,为现代化建设所用。因此近年的传统文化受到重视,国学的提倡,当然是理所必至的好事情。

  可是伴随着大家为重建传统所做的努力,也有一些意外之见和意外之行值得我们检讨反思。比如设立小学生国学班,倒也罢了,却要小孩子们穿上古代的袍服,念《论语》要摇头晃脑,此理我实不可解。

  又比如有人提出应该恢复黄帝纪历,这个想法显然是不可取的。以公元来纪历,是中国走向世界的必要一步,连纪历都要改变,近代以来我未之闻也。虽然是个别的说法,也够让人感到意外了。又比如去年圣诞节期间,据说有“十博士”提出要抵制圣诞节,这也非常荒唐的。如果在西方,在美国,如果有美国人提出来要抵制中国的春节,亚裔和华裔会认为这是种族歧视,美国的法律也不会允许。最近还有人提出奥运会中国运动员入场服装要穿所谓“汉服”。什么是“汉服”?唐朝的、宋朝的还是清朝的?我们不能不认为这是一种为了传统而忘记今天、为了中国而忘记世界的不恰当的思维方式。

  文明是有它的共相的。从文化学的角度来看,“求同”比“立异”更重要得多。虽然我们做学术研究不能不区分出“异”,但是区分“异”的目标结果是为了求其“同”。我历来认为,比较文学、比较文化的研究,是通过“异”来追求那个“同”。北大乐黛云教授开始推动比较文学学科建立的时候,她很重视钱钟书先生。虽然钱先生本人不认为自己做的是比较文学研究,但是我们从他的《管锥编》、《谈艺录》中看到,书中充满了对各国文学与文化的比较,而比较的结果和目的,是尚同。他得出的结论是“心同理同”。“貌异心同”一类字眼在他的著作中反复出现。他还有一句很有名的话:“东海西海,心里攸同;南学北学,道术未裂”。钱先生追求“同”,这是非常重要的。真正的大学者不立异,立异不是有学问的表现。

  当然对现代化和现代性问题的研究,现在很多学者比较一致的看法是,现代化的模式不应该是一个。

  从历史上来看,以前的两个模式,一个是欧洲的模式,那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现代化的模式;第二个就是北美的模式,它也是对现代化影响最大的一个模式。但是,当东亚兴起之后,特别是中国兴起之后,人们在探讨有没有第三种现代化的模式?中国的现代化过程,与欧洲、北美的模式一定是一样的吗?大家觉得不一定是一样的。其实日本的现代化模式与美国的也不完全相同。

  尽管人类在文化方面、文明方面还有很多不同的东西,但在人类生命存在的基本价值面前,比如生存的渴望、对灾难的应对等人性的追求方面,人类的共同之处是非常之多的,这不是以国家、民族作为分界的。当前我们重建传统的过程当中,一定不要忘记我们是世界大家庭的一个成员,人类文明当中一些共性的东西、共相的东西,我们也不可以例外。比如现在有的提出你要改学位服,这不一定是明智的作法。那么你索性连学位也不要,因为学位也是国外的东西,中国以前没有什么硕士、博士。但是学位我们当然要!这里有一个知识无国界的问题。配合着中国传统文化的重建,一些传统节日应该恢复原来的位置,我对此是完全赞同的。比如春节已经和元宵节连起来了,在元宵节之前,很多单位都不是一个正式上班的状态,有些单位索性在元宵节之后再上班。像端午节、中秋节,这些中国的传统节日是应该放假的。但是切不可“立异”,一切都要与世界文明的形态区分开来,这个想法是不现实的,也是不聪明的,万不可行的。
我们的文字形成“六书”之后,已经相当抽象化了,脱离了具象,变成了符号。文字的不间断,形成了典籍的异常丰富。这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生命之源,也是文化传承的载体。我对于丹的《论语》心得持正面肯定的态度。

  记者:谈国学、研究国学,离不开文本经典的阅读。请您谈谈对文本经典阅读的看法。

  刘梦溪:人们通常认为,中国文化的特点在于它是一个不间断的文化,我也认可这个说法。前不久去埃及,深为埃及的古文明所震撼。它的法老文字非常美,也是象形文字,但它未能传下来。我想它是太具象了。我们的文字形成“六书”之后,已经相当抽象化了,脱离了具象,变成了符号。文字的不间断,形成了典籍的异常丰富。这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生命之源,也是文化传承的载体。因此在重新检讨、建立传统的今天,文本经典的阅读是非常重要的。特别是对于青年人来讲,他们认知传统,有时可以通过看实物,像古代的建筑、兵马俑以及博物馆里存放的展品,但比这些更方便的是,通过文本经典的阅读来了解中国的古文化和古文明。因为文本经典是中国文化的典范,它里边含着中国文化的众多信息。

  这些年中小学的教学内容增加了古典的含量,这是很好的事情。文本经典的阅读风气也有所提升。

  记者:您怎么看待于丹现象?

  刘梦溪:我对于丹的《论语》心得持正面肯定的态度。她受到欢迎,首先是赶上了我前面讲的近年对传统重新恢复记忆的背景,一般的民众对传统不是那样的陌生了,甚至有一种亲近感,有接受的需要。

  当然她受欢迎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她的言语论说方式特殊,当她进入论说状态的时候,她已经离开了自己,她创设了第二话语世界,这个世界是理想的、审美的。她是极富语言天赋的人,别人不容易学到。

  一般人写文章可以用一点华丽的语言,但是说话就不容易进入这样的语境。然而,于丹对《论语》的讲述,她很快就进入一种语境,这种语境有一点辉煌,有一点华丽,而且还有一种音色之美。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,不像有些批评者所担心的:《论语》能这样读吗?学问跑到哪去了?问题是,于丹对《论语》的解读只是一种解读方式,她不会影响任何专家对《论语》的解读。她是另外一种传播,这种传播更容易被受众所接受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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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国学和现代学术分科

 

  世界各国的学术,其为“学”,是相通的,甚至是相同的,不同的是完成“学”的方法、途径和型态。

  中国哲学和德国、法国以及英国的哲学,研究对象和试图解决的问题,都离不开人、生命、宇宙、自然秩序,都想深入到“玄“或曰“真际”的世界,并希望用玄理给出攸深的结论。中国哲学的“近譬诸身”的讲求实际的特点,固然也,这在先秦儒家那里表现得最为明显。但中国哲学也是从不回避对“玄理”的探究的,这有易、老、庄“三玄”经典为证。朱熹哲学其实已经“玄”得可以了,他说的那个“理”,你能看得见摸得着吗?只不过还有些“拖泥带水”,在纯哲学家眼里还不够彻底而已。但中国哲学的论理型态又是与西方不同的,比如说中国先哲并不以追求体系为能事,而西方哲学恰恰需要体系化。但这丝毫不影响易经、老子、庄子、孔子、墨子,在世界哲学史上的地位。那么又何必用一个笼统的国学与人家各个学科相对应,而不是以哲学对哲学,文学对文学,史学对史学,然后加以比较研究,透过表现型态的“异”,寻找人类智慧结晶的“学”和“理”的大“同”呢。

  中国传统学术是经史子集“四部之学”,向现代学术转变以后,已为艺术、文学、史学、哲学诸学科所置换,总称作人文学科。中国古代原无社会科学,经济、法律等社会科学,民国以后才开始重建。

  现代社会国际间学术互动频繁,而学术互动都是分学科进行的,如果人家来的是哲学方面的代表人物,我们对之以国学,来的是史学或者文学团体,我们也对之以国学,岂非笑话。其实胡适当年在号召“整理国故”的时候,就已经提出,要文学的归文学,哲学的归哲学,史学的归史学。因此对中国传统学问作分学科研究,比拢在一起的国学概念要切实得多。实际上也没有哪个现代学人以研究国学自许。假如你向一位研究古典文学或者哲学史或者历史学的学者发问,请教他如今治何学,他大约连古典文学、哲学史、历史学这些现成的概念都不肯用,而是更具体的或唐代文学或明清小说,以及宋明理学或晚清诸子学,乃至宋史、明史、清史等等,已经自己觉得不免空阔。他绝对不敢说,他老先生是研究国学的。

  如果他讲了,你即使不会被吓着,也会蓦地一惊。

  国学这一概念其实是有局限的,我们使用的时候,需要小心小心,切不可你也国学,我也国学,大家彼此一下子热起来。更不要花费心思去选举“国学大师”。我们晚学不敢与闻是自然的,我们的长辈恐怕也会望而却步。“国学大师”的名号,不是谁都可以接过来的。盖国学有宽窄两重义涵,宽的就是胡适所说的,凡研究一切过去历史文化的学问,就是“国故学”,也就可以简称为国学。后来大家普遍接受的国学就是中国传统学术的说法,其实也是比较宽的义涵。国学的窄一些的义涵,应与经学和小学联系在一起。不通经学,不明小学,国学大师的称号宜乎与其无缘。

  ---摘自刘梦溪《论国学》,载《中国文化》2006年秋季号、总第23期。

  《中国教育报》2007年5月23日第4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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